“钢铁侠”马斯克折戟太阳能

2019年3月某个星期六晚上，丹尼斯·斯科特（Dennis Scott）坐在位于美国水牛城的家里。斯科特是个身材魁梧的老兵，留着花白的头发，胡须修剪得很短。两个月前，作为电动汽车制造商特斯拉全球裁员计划的一部分，斯科特被特斯拉设在水牛城的SolarCity工厂解雇。从那以后，他开始转发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的电子邮件内容和推文，并描述裁员带来的痛苦。

斯科特被解雇10天后，马斯克在推特上发了一张自己看起来傻乎乎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拿着好像机关枪的东西摆姿势。斯科特转发了这张照片，并称马斯克为“小丑”。他解释说：“如果我是公司首席执行官，当有人告诉我公司的运营不太正常时，我绝不会到处晒这种小丑照，而是致力于想办法如何让人们依靠我谋生。”

当天晚上10点左右，斯科特的电话响了。这个电话来自没有任何标记的号码，他接了电话。另一端的人主动自报身份称：“我是小丑。” 斯科特显得很从容，他认为马斯克肯定是从公司找到他的电话号码的。斯科特回忆道，在接下来的20分钟里，他和这位前雇主进行了一次文明的交谈。斯科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解决你公司的问题？”

马斯克的心情似乎很愉快，但他没有提供关于水牛城工厂的相关细节。斯科特继续坦率地提出问题，他告诉马斯克“你从纽约州拿了7.5亿美元”，他指的是作为重振纽约州北部的Buffalo Billion计划，该州为此向特斯拉提供了巨额财政补贴。斯科特说：“你给了我们希望，让我们相信你会有所作为。”

马斯克的回答没有给斯科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承认：“当你和他说话的时候，马斯克是个很好的人。但我觉得他说的全是无稽之谈，他会告诉你任何你想听的话。”

在公共场合，马斯克不怎么谈论特斯拉在水牛城的工厂。在经济状况较好的时候，他曾将这个地方称为“2号超级工厂”（GigaFactory 2）。“1号超级工厂”（GigaFactory 1）是特斯拉位于雷诺郊外大肆宣传的未来电动汽车工厂，被沉默和秘密氛围所笼罩的2号超级工厂，实际上只能算是个十分有争议的、高风险的“副业”，旨在帮助特斯拉主导美国不断增长的太阳能市场。

内忧外困，马斯克整个帝国受到威胁

2016年，特斯拉斥资近50亿美元收购了这家工厂的主要租户SolarCity。马斯克为此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计划，即将水牛城工厂变成西半球最大的太阳能电池板基地。SolarCity将每天制造1万块太阳能电池板，并将它们安装在全美各地的家庭和企业中。在这个过程中，该公司将在该领域创造5000个就业机会。斯科特说：“水牛城是这个国家最贫穷的城市之一。SolarCity在这里绝对算是大公司，为此马斯克的交易受到万人瞩目。”

从外面看，水牛城工厂的巨大规模闪耀着希望的光芒。它占地超过11万平方米，坐落在布法罗河蜿蜒穿过城市的地方。这座建筑呈现白色，在废弃的谷物升降机和无处不在的、荒凉的钢厂中，展示出截然不同的活力。工厂周围的区域多生活着工人阶级。在SolarCity成立之前，只有狂风肆虐导致从南郊到市中心的高速公路关闭时，人们才会从伊利湖附近开车经过这里。现在工厂前飘扬着三面旗帜：美国国旗、纽约州旗帜以及特斯拉的旗帜。

但在特斯拉收购SolarCity三年后，人们开始质疑这家工厂是否会兑现最初的承诺。主要支持马斯克的网站CleanTechnica将SolarCity称为“一场等待发生的灾难”。一项可能代价高昂的诉讼声称，特斯拉以牺牲自身股东利益为代价收购了SolarCity。许多前员工想知道，特斯拉如何花掉了其收到的巨额补贴。下岗员工戴尔·威瑟尔（Dale Witherell）在给纽约州参议员陆天娜(Kirsten Gillibrand)的信中写道：“纽约州纳税人应该从7.5亿美元的投资中获得更多回报，但特斯拉只为该地区提供了烟雾、镜中花以及空洞的承诺。”

对SolarCity产品的质疑也越来越多。上周，零售巨头沃尔玛以“多年的严重疏忽”为由起诉特斯拉违反合同，声称其七家门店安装的太阳能电池板起火，造成数百万美元损失。这起诉讼以特斯拉“完全无能”为由，寻求让该公司拆除安装在240多家沃尔玛门店的屋顶太阳能面板。

SolarCity引发的争议与马斯克堆积如山的债务和迟迟难以盈利的问题相吻合，为了解这位美国最古怪、最难以预测的首席执行官的心态提供了窗口。马斯克的信徒认为，他冒险的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宏伟的愿景。一位曾与马斯克密切合作的人表示：“这家伙喜欢推动那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他希望特斯拉也是如此。但在要将这些意愿变成现实时，他可能不会坚持下去。”不过在SolarCity的案例中，马斯克做出他无法兑现的承诺的嗜好被证明是非常重要的，甚至可能对他的整个帝国构成威胁。

愿景何在，陷入循环举债困境难自拔

当威瑟尔去年在SolarCity工厂得到工作时，他感到非常激动。在德克萨斯州呆了一段时间，经历了一次艰难的离婚后，他搬回了父母居住的水牛城。他有个身体残疾的女儿，但即便如此，这份工作并不全是为了获得更高薪水。威瑟尔说：“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世界正面临巨大压力，化石燃料的使用加剧了这些压力，而我相信SolarCity的产品会有用。”

事实上，水牛城工厂是纽约州州长安德鲁·库默（Andrew Cuomo）振兴纽约州北部的宏伟计划的核心。水牛城的风景每天都在提醒人们它过去的辉煌和现在的绝望。被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称为“新时代辉煌的第一批果实”的谷物升降机，仍然隐约出现在地平线上，由于成本太高，至今无法拆除。在圣劳伦斯海道(St.Lawrence Seaway)使它们变得无关紧要之前，这些升降机曾帮助美国提供了半个世纪的粮食。

几年前被大火烧毁的老伯利恒钢铁厂仓库的黑色外壳，就像一个愤怒的感叹号，点缀着这条河。水牛城曾经是美国最大的城市之一，如今空荡荡的街道让人觉得十分不和谐。

然而。根据库默的计划，水牛城的大型钢铁厂将被太阳能取代。2014年9月，这位州长参观了SolarCity的设施。他的笑容很灿烂，愿景也很宏伟。库默宣称，该工厂的成功“对美国的经济竞争力和能源独立至关重要”。

SolarCity是由马斯克的两个表兄弟林登（Lyndon）和彼得·里夫（Peter Rive）创立的，他们和马斯克一起在南非长大。马斯克投入了1000万美元，他是最大的股东和董事会主席。里夫兄弟解释道，最初的想法不是要成为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商，而是要控制从销售到安装的整个消费者使用太阳能的体验，从而降低成本。有一段时间，SolarCity是非常热门的股票，从2012年首次公开募股到2014年初峰值期间，股价增长了近十倍。

就像马斯克的企业一样，SolarCity自称专注于改变世界。一位前高管表示：“这一切都非常鼓舞人心。”有些工人把这种精神放在心上，甚至将SolarCity的标志纹在身上。

但该公司股票最初的成功掩盖了许多困难的现实。SolarCity的商业模式是预先支付安装太阳能电池板的费用，并允许房主在随后一段时间内支付，这就产生了对现金的持续需求。这需要从外部投资者那里筹集资金，这些投资者通常是大银行，他们当时有权获得房主支付的第一笔款项，这让SolarCity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举债困境中。

在消费者方面，SolarCity饱受误导销售策略和劣质安装投诉的困扰。随着问题愈演愈烈，有些工人开始感到被公司关于成为世界上一支向善的力量的言论所操纵。一位前高级员工表示：“由于信奉理想主义，我对很多愚蠢行为视而不见。”

模式转变，更像是先开枪后瞄准

几位内部人士表示，到2014年，SolarCity董事会也越来越担心。该公司大部分太阳能电池板都是从中国进口的，看起来很快就会供不应求。因为马斯克有”制造天才“的名声，董事会认为SolarCity需要开始制造自己的电池板，这是其商业模式的一个巨大转变。一位前太阳能行业高管说：“安装和销售太阳能几乎与制造无关，这就像是汽车经销商说它要生产汽车一样。”

2014年6月，SolarCity收购了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商Silevo，后者与纽约达成了在水牛城建厂的协议。在一次电话会议上，马斯克吹嘘说，这笔交易将使SolarCity每年安装数千万千瓦时的太阳能电池板，远远超过该公司每年约1千兆瓦的峰值运行速度。他说起话来好像这项技术已经被证明有效了。SolarCity在其网站上预测，得益于“规模经济”，它将在太阳能定价方面实现“突破”。一位前高级员工表示：“这就像是先开枪，然后瞄准。”

三个月后，当库默访问水牛城工厂时，Silevo的交易规模继续扩大。纽约州承诺斥资3.5亿美元建造超级工厂，另斥资4亿美元购买SolarCity指定的设备。SolarCity将获得该设施的10年租约，每年租金只需1美元。作为回报，该公司承诺在工厂雇佣至少1460人从事“高科技”工作，再雇佣2000人支持在纽约销售和安装太阳能电池板，并帮助在该州吸引额外的1440个“支持工作”。该公司承诺，一旦实现全面生产，未来十年将在纽约投入约50亿美元资金。

上述那位前高级员工表示：“这是一场完美的联姻。工厂周围区域的情况很糟糕，我记得当时我在想：‘哇，我们要拯救炼钢的小镇。’”奥尔巴尼的一位长期说客说：“库默似乎也上瘾了，他被马斯克描述的水牛城前景迷住了。我想，他真的认为马斯克是下一个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