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晶硅：高新产业下的污染隐忧

【节目导视】

地下排污管网突现大量强酸物质，导致城市污水处理系统崩溃（我们的一些设备啊水泵啊闸板啊等等都有腐蚀，腐蚀了以后都不管用了），

跨区排污形成利益链，高新技术产业光鲜背后存隐忧（如果通过正常环保部门处理的话，最少也要花几千块钱，花三四千块钱，（厂家）通过我们就给我几百块钱（每吨））。

高新技术产业为何跨区排污？带来的污染之痛如何破解？新华社评论员与您一同探析。

【主持人】新华视点，带您走向新闻制高点。各位好，我是张大鑫。

【评论员】你好，我是周宁。

【本期评论员】周宁，新华社记者，长期关注社会热点问题。

【主持人】今年４月，湖北省钟祥市环保部门发现，城市排水管网里出现了大量不明来源的强酸性物质，导致城市污水处理系统瘫痪，经公安和环保部门调查，发现强酸物质是一种危险化学品－－四氯化硅。那么这些危化物品有什么危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来看记者的调查。

【解说】２０１１年４月９日，湖北省钟祥市污水处理厂发现生产车间异常，工厂进水口水质呈现暗红色，而且气味刺鼻。随后发现，这些水质呈强酸性特征。由于酸性太强，污水处理厂车间的生物菌种很快死亡，一些机器设备也遭腐蚀，不能正常工作。

【同期】湖北省钟祥市污水处理厂负责人肖安新：

这个链条还是好的，闸板全关不死，我们的一些设备啊水泵啊闸板啊，包括闸板的胶皮啊都有腐蚀。

【解说】随后半个月，这种强酸水不断出现，到４月２５日，污水处理厂完全瘫痪。强酸污水最终进入湖北省最大的国有渔场——南湖渔场，造成几百吨鱼和数亿颗人工孵化鱼卵死亡。

【同期】湖北省钟祥市南湖渔场场长李国华：

我们测了一下ＰＨ值，都在６以下，前期投入都投进去了，但是没有孵化出来，成本去掉了，花费了，但是没有鱼苗产出来。

【解说】经过２０多天的排查，４月３０日，环保人员在钟祥市西环一路一无名厂门前发现有人在挖排水沟，形迹可疑。环保执法人员还发现，这条水沟埋有暗管，直接从院墙内连接到城市地下排水口，沟里还有没能排出的污水。据马路对面一家公司的门卫说，从３月底开始，每天晚上有都大型罐车进入这个无名厂内，每到深夜，就会散发出刺激的气味。

【同期】目击者刘志林：

一般都是晚上进去的。从３月，３月底１１点进去的，晚上头一趟，从晚上１２点多钟进去的。

【解说】进入工厂院墙后，环保执法人员发现一辆大罐车正停在院内，在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更大的地罐，几个戴着防毒面罩不明身份的人正在用管子把车内废液抽到地罐里。经初步查明，这些废液为四氯化硅。鉴于案情重大，钟祥警方成立专案组，全力侦破此案。

【同期】湖北省钟祥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副队长鄢烈军：

这个细管子，这个管从地罐里面排四氯化硅，通过到这个出水管，水管从地下抽的井水，用那个水冲，边流进来水边冲出去，就排放到那个口，这样的话就没有那个气味。排放到这个口里面，这个下面是水泵，一直引过去，然后那边埋的是地管，接到我们的城市排水管网，直接排到排水管网里面去。

【解说】四氯化硅是多晶硅企业生产时产生的副产品。这是一种具有强腐蚀性的有毒有害液体，遇到潮湿空气即分解成硅酸和剧毒气体氯化氢，对人体眼睛、皮肤、呼吸道有强刺激，遇到火星会产生爆炸，用于倾倒或掩埋四氯化硅的土地将变成不毛之地，树木和草都不会生长。但是让人不解的是，钟祥本地并没有生产相关产品的企业，这些四氯化硅从哪里来的呢？经过警方调查，运输四氯化硅的大罐车来自辽宁抚顺。车主名叫倪泉，专门从事危险化学品运输。

【同期】犯罪嫌疑人倪泉：

（厂里的业务员）给我打电话，说厂子里堵罐，如果四氯化硅要是堵罐的话，三氯氢硅就造成厂里全部生产链停产。所以说业务员就催我，赶紧往外拉，往外抢。

【解说】那么，不断催促倪泉往外拉四氯化硅的企业又在哪里？为什么厂家急着需要倪泉往外运输四氯化硅呢？据警方调查和倪泉的交代，向倪泉提供四氯化硅的有两家企业，一家是江西九江的诺贝尔高新材料公司，另一家为湖北晶星科技公司。晶星公司位于湖北随州市，是一家２０１０年投产，年产１５００吨多晶硅的高新企业，距离钟祥仅１００多公里。记者来到了随州的这家公司，公司承认在今年３、４月间，让倪泉向吉林一家企业运输了近８００吨四氯化硅。

【同期】湖北晶星科技公司副总经理汪应军：

我们自己也处理一部分，也往外拉一部分，我们设备运行掌握了，整个生产条件调试了，有没有完全符合的地方，等级比较差一点的，如果有人要，我们也可以送出去的，毕竟提纯的成本还是蛮高的。

【解说】那么，为什么随州企业的废液要运往钟祥排放呢？记者通过调查发现，这其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通过跨区排污，厂家、运输、排放三个环节都能从中获取巨大利润。

【同期】湖北省钟祥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副队长王京：

一吨四氯化硅正常处理的话需要３至６万元的成本，四氯化硅在目前中国市场上多晶硅企业在利用三氯氢硅生产多晶硅过程中产生的这种废液，正常情况下一吨多晶硅要产生１５至２０吨的四氯化硅废水，如果直接回收利用的话，成本相当高。

【同期】犯罪嫌疑人倪泉：

如果通过正常环保部门处理的话，最少也要花几千块钱，得花三四千块钱，（厂家）通过我们就给我们几百块钱（每吨）。

【解说】这样，厂家节省了大量的处理费用，倪泉也从中获取高额利润。

【同期】湖北省钟祥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副队长王京：

倪泉获利他主要是从运费中赚差价，他一般是就近找下线找场地排放，如果要拖到很远的找正规企业排放，他是赚不到钱的，他在钟祥，离随州很近找个地方排放的话，两个小时从随州就可以到钟祥，运输成本相当低，这样一车就可以赚１００００元。

【解说】由于专门从事危险化学品运输，倪泉深知排放四氯化硅的危害。他又找到下线王建国，让其找场地偷排，王建国也能从中牟利。

【同期】湖北省钟祥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副队长王京：

王建国获利主要是倪泉给他的处理费，就是在一车５５００元的处理费中获利，他自己找下家，找场地排放，付给别人场费，还是小工费，请两个小工，一个小工一个月１５００元，付给场费他和别人谈的是３００００元一个月，他就赚中间的差价。

【解说】据警方初步查明，今年３、４月间，湖北随州、江西九江的两家多晶硅企业通过倪泉等人，往钟祥运输并偷排了四氯化硅约８００吨。仅此一项，厂家可节约处理费用几百万元，而倪泉等也可以获利５０多万元。正因有如此大的利润，王建国他们在钟祥当地又找了一个更大的排污场地，准备大干一场，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东窗事发。

【主持人】：那周宁，从刚才这个片子里我们看到，这种肆意的排放，真的让人触目惊心，而且让人非常地揪心。

【评论员】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一起案件让我们本已经很脆弱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起来。前些日子刚刚发生的云南铬渣的倾倒案件，还没有平息，那么湖北又出现了这种跨省的化学物品的倾倒案件。其实不妨我们把这两起案件做一个类比，发现有很多相似之处。你看，就是因为企业不愿意承担排污治理的这个高昂的成本，然后把这些肥料，化学肥料通过黑中介卖给了这个一部分的，比如说司机啊司机，然后又为了牟取暴利，到各地进行倾倒。一旦出事，那么排污企业，这些生产化学品的一些企业，一推六二五，说是不知情可我们现在就纳闷了，对于这些高污染或者高排放的这些化学品企业，当地的环保部门都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应该对这些企业予以高度的重视，当时在立项的过程中，我们是怎么给它进行环评的，在平时的监管中是不是实施了巡查制度，定期巡查制度，他们是怎么通过年检的，是不是我们一手收着纳税人的这个钱，另一手是不是就置纳税人的这个健康之不顾。我们多次都呼吁，不要带血的ＧＤＰ，但是在现实生活中，面对这个能够带来ＧＤＰ的这个化学项目，或者说是这些高污染的一些项目。宁可牺牲掉百姓的这个健康权，甚至生命权，也要追求带血的ＧＤＰ。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每当东窗事发，每当铬渣事件，或者说是这四氯化硅事件出来之后，我们往往关注的都是犯罪嫌疑人，关注那些倾倒废物的那些司机，而忽视了真正的根源，也就是他的排污企业，排污企业为了降低治理污染的这个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把这些废料，化学肥料，委托给黑中介处理，而委托黑中介处理所付出的这个成本和按照真真正正这个，企业本身去达到环评标准这个处理的成本，要相当地低，要低很多。

【主持人】那正像周宁刚才所说的，排污企业这条犯罪链条，最开始的一环正是他们的纵容和默许，才让一整条吸附在这个利益链条上的犯罪链条环环相扣，并且是最终形成。那排污企业怎么会如此有恃无恐，他们又是如何来规避风险的呢？记者就此也是展开了调查。

（首播９月１８日１３：３０）《新华视点》（电视版）：多晶硅：高新产业下的污染隐忧（下）

【解说】记者采访中发现，在跨区偷排危化品的利益链中，各方为了逃避打击，采取一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方法规避风险。这就是湖北晶星和倪泉签订的三方合同。按照合同规定，从湖北晶星拉出的四氯化硅，运输方必须运输至吉林华夏化工厂。晶星公司解释说，他们和倪泉签订了合同，他们送出的四氯化硅是按原材料出售，而且有厂家收货的回执单。事实果真如此吗？

【同期】犯罪嫌疑人倪泉：

那些回执单是我自己造的，复印件是我自己造的，随便一个电脑都可以打。（章子也是做的假章？）对，（随州厂看到这些也没有深究，他们就默认了）对对。（厂里知不知道你往哪里拉？）他们心里明镜一样，我是肯定没有拉到吉林的，如果拉到吉林也只是一部分的。厂里心里明镜一样的，他不能说，我也不能说的。

【解说】湖北晶星公司“有意或者无意”的失误使得他们有了一套他们认为“合法”的处理四氯化硅手续。

【同期】犯罪嫌疑人倪泉：

（厂家签定这个合同是为了规避风险吗？）对啊，规避风险，他就没有风险，他把风险转嫁给我了。然后我就把风险转嫁给了王建国。

【解说】最后的排放由王建国找根本不知情的普通务工者完成。至此，经过厂家、运输方、具本排放的共同参加，偷排四氯化硅的违法链条形成，各方从中获取高额利润，也都想方设法逃脱责任。

而实际上从１９８８年８月，我国高新技术产业化发展计划——火炬计划开始实施以来，各地的高新技术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一些高新技术产业在拉动ＧＤＰ的同时，也带来了传统产业不曾带来的高污染问题，以多晶硅为例，２０１０年１２月３１日工信部下发的《多晶硅行业准入条件》中明确规定，多晶硅生产企业还原尾气中四氯化硅回收利用率不得低于９８．５％，但实际上，由于美、日、德等国家的技术封锁，我国多晶硅企业生产同类产品物料和电力消耗过大，产生污染巨大。据一份调查报告显示，中国多晶硅企业８０％的四氯化硅废液是直接排放处理的。

【同期】全国人大代表周家贵：

在目前在还没有很好治理方法的情况下，或者讲治理成本比较高的情况下，我们怎么能够把多晶硅的生产搞好，而不能以高科技的名义，以高新技术的名义，为了区域的利益，而使另一个区域受到严重污染。

【主持人】那刚才通过这个片子我们知道了，在这种高新企业这种光环的背后，是企业本身对于这种环境的一个漠视，一个不负责任，那么对我们来说，真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企业在进行着这样的一个事情，在污染者我们的环境，在危害着我们老百姓的身体。

【评论员】你说得没错，就是通过这个案例，我们能看出来，这个所谓的这个骗子或者倾倒者，或者司机，用低劣的不能再低劣的手段，去骗取这些排污企业的信任，伪造回执单等等等等，实际上去辨别这个真伪有那么难吗？打一个电话，就能知道它的真伪，我就是不去做，就是要为了牟利，就是要为了睁一眼闭一眼。这也叫什么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么究其原因我想有两点，最根源的一点还是在技术，技术的不过关，什么意思，我们知道排污，它是需要成本的，治理污染是需要成本的，那么欧美的一些先进的关键的技术，我们现在没有，我们国家没有。也就是说治理这些四氯化硅也好，铬渣也好，这个成本相当高，就必然，势必造成我的收益会减小，因为我们的技术不过关，而且还有一种不好的意识，这个高新企业，好像就意味着我低能耗，或者低污染，这是一个错误的概念。这是其一。其二就是监管的缺失，监管的缺失，我想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一个是主动的和被动的，作为被动来讲它有客观因素，那么当前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处于一种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这种转型期，特别是在东南沿海，沿海地带，一个是产业转型，产业升级。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就导致原本在这些东南沿海的这些重型的项目，或者高污染高能耗的项目，正向内陆转移，在这个过程中，中西部终于盼到了一些这个能够获得ＧＤＰ的这个项目，那么在这种这个客观的因素下，我主观为它营造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比如像这个政策呀，比如像投资呀比如像这个甚至环评，环保的这些指标，甚至睁一眼毕一眼给它降低了。我最后想说的就是治理污染，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没法办，而是你想不想干，怎么干，关键的问题是要先把这个一些地方领导干部心理的污染，也就是带有征集，带有带血ＧＤＰ政绩观的这个心理的污染，新把它清除掉，把这种唯ＧＤＰ论的思维先清除掉，我想铬渣案也好，四氯化硅倾倒案也好，这一系列的案件才会大大的减少。

【主持人】那正像周宁刚刚所说的，近年来国内多次发生的有毒化学品偷排造成的环境污染事件让我们不得不反思，我们的监管体制到底怎么了？难道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就可以忽视环境？面对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受到威胁，这各地方政府能不能切实的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监督企业安全处置剧毒副产品，让产业能够创造产值的同时，不再成为健康的杀手，不再让高薪技术产业光鲜背后是高污染的尴尬继续上演。好的，感谢收看本期《新华视点》，再见。